而她之所以注意到这叫卖声了,是因为她对这声音太熟悉了。
“凤凰烟!带过滤嘴的凤凰烟啊!带过滤嘴的凤凰烟牡丹烟啊!……”
这叫卖声流露出的,与其说是招徕的热情,莫如说是焦躁的期待。不,是由此而产生的屈辱的愤怒!
一件毛衣外加一件呢大衣,是难以抵挡北方十二月底夜晚彻骨的寒冷的。她已经快被冻僵了,而且,她也感到非常饿了。从离开家到现在,她滴水未进。两片夹肠面包,一杯牛奶和一杯咖啡所产生的热量,早就从她的体内挥发干净了。她觉得自己的胃像一只打足了气的球胆,空空如也。她恨不得一步就迈回家中,卧在自己那张舒服的床上,饱吃几片夹肠面包,再慢饮一杯牛奶和一杯咖啡。
可是那叫卖声像一个非常熟的人在频频召唤她,使她不能够不站住,转动着头寻找叫卖者。
她寻找到了——一个穿兵团黄大衣的高身影,站在离她不远的一家商店门外,背朝着她,继续用那种浑厚洪亮的男低音叫卖。一见到那身影,她立刻便知道他是谁了,向他走了过去。
“刘大文!”她走到他身边,叫了他一声。
“姚教导员?”他转过身来,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,才认出她。
她用冻得发抖的声音说:“真……想不到,会在这……种地方遇到……你……”
“这是个好地方啊!白天不能公开进行的买卖,夜晚在这里可以拍手成交。你看,这么晚,这么冷,还是有这么多人在这个地方流连忘返,为了占对方的便宜吹牛撒谎,以假乱真,尔虞我诈,生活多他妈的丰富多彩呀!”刘大文还是那么嘻嘻哈哈,显出由于见到她而非常高兴的样子。但她看得出来,这种高兴的样子是装的。
她瞧着他,一时觉得再无话可说。
他却说:“教导员你真是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啦!这种地方光识货,不看人。”
他分明是在挖苦她。
她并未生气。这个刘大文,是全团出了名的活宝,团长政委都对他认真不得。
她很严肃地问:“你怎么能在这里卖香烟呢?”
他夸张地表示出十二万分的惊讶,故作天真状地反问:“别人可以在这里卖东卖西,卖活的卖死的,为什么我就不能在这里卖香烟呢?”说罢,放开嗓音又叫卖起来:“谁买凤凰牌牡丹牌香烟啊!带过滤嘴的啦!机不可失,时不再来呀!……”
她喝道:“别喊了!”他停止叫卖,满不在乎地望着她。她压低声音说:“你曾是我们七营的骄傲,你曾是团宣传队长,你曾是我们全师知识青年人人皆知的金嗓子,你不能在这种地方丢我们返城知识青年的脸啊!……”他用反问的语气回答:“大概也让你这位教导员感到丢脸了吧?”“难道你就一点自尊心都没有了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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